邊境100

[12]新隆工業社

以前台北橋是鐵橋,旁邊很多居民會聚集,阮阿嬤會早起做便當,阿公就帶著便當去橋下等著一車車的工頭來叫人力,有跳上車的那天就有錢賺,很搶,如果沒有跳上去的話,就把便當帶回去,那天就沒有收入,後來搬來大橋,爸爸是讀大橋國民小學,從小就很困苦,讀書方面頭腦很好,但常遲到早退,導師嘛係金照顧,六年後畢業沒錢繼續讀冊,那時日據時代,導師把他安排到日本師傅山下的黑板店,師傅只收三個徒弟,一個來自台中,一個萬華,還有一個阮爸爸。

前人常云三年四個月出師,陳老師的父親出身貧寒,格外刻苦耐勞,慢慢把黑板技術一點一滴磨起來,製造一個黑板有很多工序,一層層上原料,塗料不夠多黑板就會反光,這些繁複工法都是手工堅持,現在被機器取代,有些人吃不了苦離開;有些人一做就是一輩子。初期接零工,謀生不易,陳父二十七歲結婚,靠著老婆勤儉持家,得以三十幾歲就出來創業, 原本公司名字叫「新華社」,恰巧跟大陸的新華社撞名,那時正值民國四十年國民政府來台之際,陳家收到一份派出所的公文,鴨霸地說染紅了,有親共的味,為避免官方處分而後改名叫「新隆工業社」。陳老師家裡有三個男孩,兩個女孩,兄弟姊妹都很乖巧知足,陳父身教甚嚴,每塊黑板不論大小都仔細地、謹慎地包起來,用麻繩綁著,反覆叮嚀著:「小生意嘛係重要的好人客」。陳父常騎著摩托車穿梭在街頭,甚至遠赴陽明山上去做黑板。

「生意做久了,附近的老師校長都會來阮家甲流水席,做到大家都認識了,人情味很濃厚。成功真的不是天上掉下來,早上看阮爸爸吃一碗飯,中午吃兩碗飯,晚上吃三碗飯,做這個耗體力的活,真的不簡單,到後來也包辦學校的課桌椅、班牌、溜滑梯、不能做的就外包給小廠商做,賺那個差價,是很有腦筋的,說不定你們都寫過我們的黑板喔!」

當時陳家在保安街租房子,事業越做越大,台北橋頭那也租了一間房子主要來做工的,很快地接手了整個北部學校的黑板,經濟狀況漸趨好轉,兩層樓變四層樓,陳父陳母是這樣含辛茹苦地白手起家,築起溫暖厚實的窩。

「細漢時,阿嬤有氣喘身體不好,家裡有一餐沒一餐,阮阿爸真的是苦過來,阮媽媽算是有錢人家的小姐,備受疼愛的長女,出嫁時,大家都在議論紛紛是誰家的窮小子娶到,萬人空巷,後來生了小孩後生活更困難,有廚餘真的是撈起來曬,然後再吃,孩子多食指浩繁,導致媽媽後來胃不太好,太常吃隔夜飯或是空腹隔餐…如果不是他們這樣苦,我們也不會有這樣的生活環境…」

陳老師笑中帶淚地說,每次這樣促膝長談,都有輔導療癒的效果,陳爸爸民國八十六年往生,陳媽媽隔兩年後也走了,那時她還在國小當老師,未知的無助接二連三地襲來,學校與醫院兩頭奔波,巨大地無力感鎖在心頭放著也是悶。

「真的有幸當我爸媽的孩子,縱使我有再多錢也都再也看不到他們了,所以說孝順真的要及時。這個也算是辛苦錢,苦工,所以後來家裡小孩都在念書,沒有繼續傳承下去,以前都覺得爸爸怎麼好像都不用睡覺,像巨人一樣,後來他生病的時候,我才發現,原來巨人也會倒...真的不知所措,雖然現在黑板事業沒有繼續了,但我們幾個受爸媽的薰陶都很深,在各崗位發展都盡心盡力,但有點年紀了,如果可以,很希望能有什麼能夠傳承下去呢(笑)。」